干煸刀鳅
老阳自住进杨老的高干病房,就觉得这是一个重大失误。什么鸟进什么笼,你就一只菜鸟,也想进金丝楠木的鸟笼?
其实,并不是老阳想住高干病房,也不是杨老对他不客气。杨老对他是好的,可以说很好,好得像对他的老战友,不,像对他的老首长!是老阳自己不自在。你想想,人家杨老是老革命——南下干部,病房里来探视的人自然多,有送鲜花的,有送果篮的,当然,鲜花和果篮上还要加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。来的人一口一声“杨老”,老阳只当没听见,送东西来,老阳只当没看见。他把头偏向一边,对这些他想听而不闻、视而不见,但病床就挨得这么近,放果篮的地方在他视线的正前方,想不听、不看,难啊。他心里虽不平衡,但还是能想通:别人是老革命,你呢?就一个退休的厨子,还当过国军的伙夫,攀比个尸?
老阳受不了的是那些疑惑的眼光。来探视的人看他像看一个稀罕物,眼神总像在询问,这老头是谁?杨老笑眯眯地解释,这是我的一个老病友。别人嗯嗯两声就过去了,偏偏遇到老干局的樊局长,这个人有些烦,他听杨老解释了,便皱皱眉说,医院干什么?高干病房也住两个人?说着就要打电话给医院院长,要求换房。杨老急了,说,樊局长,你烦不烦!这是我的老战友,从武汉赶来看我的。
这时,阳老头正抿着嘴聚精会神地嚼着一片橙子,听了杨老的话,忍不住笑得将橙子喷出来了。樊局长皱着眉的脸也立马堆起一团笑容,上前握住老阳的手不放,说,老首长,我不知情,得罪!得罪!改日专程来看您!
老阳一面用纸巾揩着嘴角的橙子汁,一面哼哼唧唧的,不置可否,搞得樊局长很难堪。
樊局长走后,老阳就埋怨杨老,说,杨老头,你是共军伙夫,我是国军的伙夫,我们战友个?
杨老听了便嗤嗤地笑。笑完就说,咱们国共合作嘛!当年你投诚后,要是留在饮食班不回来,现在也是南下干部了。谁要你整天眼泪汪汪,急三火四地要回去侍奉老母?
老阳并不买账地说,杨老头,我要是留在部队就是抗日老兵,比你资格老!
杨老揶揄说,抗战老兵,抗战老兵,国军的。
老阳不满地说,国军不是打日本?
杨老这回梗住了,停了一下,说,不说了,不说了!
老阳便转换话题,反正这回我又上了你的当。
阳老头说上当,当然是说他住进高干病房的事。
阳老头是名厨,他曾是国军军长的伙夫,手艺了得。可谁叫你当年穿错军装?现在是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,差别大了!阳老头自嘲地想,八十岁的人了,住医院因床位紧张,还得住在走廊里。
杨老住在高干病房,但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。病房里有电视、电脑、沙发、办公桌,见天还送报纸来。好是好,但太静了,静得像个庙,连鬼都没得一个,没有人唠嗑,时光不好打发。他没事就拄着拐杖在病房的走廊里遛圈。一天,他突然听到走道里一个沙市口音的老头在向自己的儿子发火,小子,你吵什么换房?换个鬼唦!要换直接把老子往殡仪馆里换!
杨老一听口音好熟悉,仔细瞅了瞅,弯下腰问,你是阳老头吗?阳老头正在与儿子发火,粗气还未喘匀,没回答他,头却抬起来了。
杨老这回看清楚了,大声嚷嚷起来,阳老头,你这老家伙,还没有死呀!
阳老头也看清了是谁,大声武气地说,是杨老头!你这老不死的,也还活着!活得蛮健旺!
两个老家伙说着就抓住了对方的手,互相打量着,眼睛里还含着混浊的老泪。他们大声嚷嚷,旁若无人,引得一走廊的病人朝他们好奇地观望。这时,一个护士走过来,悄声说,老人家,病房里小声点。
杨老把拐杖往地上一叩,说,走,到我病房里去唠嗑!老阳和杨老牵着手,两人蹒跚着朝高干病房走去。到了高干病房,老阳便惊呆了,他面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,想笑,但看起来像哭,他心想,这么大的病房可以住多少人啊!哟,床头还摆着鲜花!杨老没有看到他惊愕的表情,还在一边走一边介绍,这是会客厅,这是病房,你看看,我的病房够大的,你把你的病床搬到我这里来,像“文革”时我们住牛棚一样,两人整天可以唠嗑。老阳嘴里不停地嗯嗯着,也不晓得是同意,还是不同意。
杨老为了让老阳搬进他病房里来,先是和护士长吵了一架。护士长说,医院里有规定,高干病房不能加床位。杨老说,教条主义!当年战争年代司令员房里也加过铺,你知道不?我跟你说,这床,能加你们得加,不能加你们也得加!不行,把你们院长喊来跟我讲!护士长没办法,只好把情况向院部汇报了,院长说,老革命,就让他坏个规矩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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